窗外雨滴滴答滴答的落在黑夜裡,清脆地如木琴敲打著耳輪。隔著窗帘,我依舊可以感受到雨夜的黑與寂寥。沏上一壺茶,茶葉緩緩的呼緩開來,將水醞成濃郁的茶香。翻開書本,張愛玲的文字鮮明又悲涼的呈現在我眼前,這不是第一次閱讀張愛玲了,然而每次閱讀,卻總能從文字間發掘出甚麼,張愛玲的文字有它獨特的張氏魅力,彷彿就要把人吸進去,進入她的世界,聽到她的聲音。
那是個華美又蒼涼的時代,中西文化衝擊的時代,那個時代是破壞也是創造;是融合也是分裂,就如張愛玲自己說的:「時代是倉促的,已經在破壞中,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。…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『荒涼』,那是因為思想背景裡有這惘惘的威脅。」張愛玲就是生長在這麼一個時代的傳奇女子,她擅長描寫事物、刻畫人物,閱讀她的小說,就有如看電影般,看得到顏色,聽的到聲音,甚至感覺到當時的溫度。但她最厲害的地方,不僅是細膩的描繪,更是在於她對人性的描寫,每當我以顫慄的雙手翻閱張愛玲的文字,她那銳利的筆鋒,將人性剖析的一覽無遺,那麼真實,不帶感情的訴說人性。手指發抖著,卻又無法克制的翻閱下去。時代會過去,人世間的總總也會消散,亙古不變的,是人性,故事會被遺忘,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卻以不同的型態上演一樣的戲碼,張愛玲摸透了這點,因此她小說中的人物,不是悲劇似的大英雄,不是歌劇般可歌可泣的史詩故事,而是時代性的小人物,我是這樣閱讀張愛玲的,帶著敬畏又好奇的心情,來一窺她文字裡的秘密。
「我給您沏的一壺茉莉香片,也許是太苦了一點,我將要說給您聽的一段香港傳奇,恐怕也是一樣的苦-香港是一個華美的但是悲哀的城。」-〈茉莉香片〉,「請您尋出家傳的霉斑斕的銅香爐,點上一爐沉香屑,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,您這一沉香屑點完了,我的故事也該完了。」-〈第一爐香〉,「胡琴咿咿啞啞拉著,在萬盞的夜晚,拉過來又拉過去,說不盡的蒼涼故事。」-〈傾城之戀〉我特愛張愛玲小說的開頭,就像說書人在說書開頭的引子,三言兩語就把故事的氛圍烘托出來。已經是十一月了,前幾天炎熱的天氣不知跑哪去,濕冷的天氣彷彿正式進入冬季。我在腿上蓋上被子,閱讀著張愛玲,正巧閱讀到她對濕冷天的描述,「微雨的天氣像隻棕黑的大狗,毛茸茸,溼答答,冰冷的黑鼻尖湊到人的臉上來嗅個不了」,這段描寫的真是太出色了,馬上就把雨天那個濕冷的感覺表現出來。另外我還注意到了人物的描寫方面,如張愛玲描寫蕩婦:「蕩婦闊大的臉上塌著極大的兩片胭脂,連鼻翅都搽紅了,只留下極窄的一條粉白的鼻子。」這是對外觀的描寫,另外還有對形象的描寫「一件紋布浴衣,不曾繫帶,鬆鬆的合在身上,從那淡墨條子上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,一條一條,一寸一寸都是活的。」-〈紅玫瑰與白玫瑰〉把人物的形象描寫的唯妙唯肖,彷彿看見其人了。
張愛玲筆下的愛情,很少有完美的結局,不像童話故事中王子與公主最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,相反的,總是悲苦的多,她在〈留情〉這篇裡寫到「生在這世上,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,然而敦鳳與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還是相愛著。」看到這裡,我懂了〈留情〉這篇裡所想表達的,文中敦鳳與米先生的抱怨,就像是多數的夫妻真實的寫照,在一起的日子過久了,不免心生嫌隙,或是對生活有很多抱怨,張愛玲筆下的婚姻,許多都為了特殊的理由才結婚,彼此沒有愛情,〈紅玫瑰與白玫瑰〉裡的煙鸝與振保是如此,〈傾城之戀〉裡的流蘇與范柳原也未必不是如此,但是日子也總是要過,就在這些不得已中,彼此扶持,彼此照顧,抱怨完了,兩人依舊同坐著車,同倚著枕,就是這些平凡不過的小事,就是這些日日重複的生活瑣事,卻讓我覺得,這是另一種的愛情,融合了愛情與親情。
現實人生是充滿許多無奈與莫可奈何的,人的力量或許真的好小好小,在張愛玲的小說裡,我看到世界上各色的男男女女演出一齣齣動人的戲碼,或許只是平淡敘述,但卻是那麼值得人深思與品味。夜已深了,窗外的雨依舊,張愛玲的故事裡的人物或許早已死去,但他們的故事還沒完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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