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代的大壁鐘掛在大江大海的牆上。六十年前的過去,我看著《大江大海一九四九》,我想,我幾乎可以聽見那分針繞著圈子遊走的聲音,也看的見陽光在歷史上移動的軌跡。我想,我幾乎也可以隨著龍應台的文字,走進那個砲聲隆隆、顛沛流離的日子,跟著歷史裡的人物一起回到那一天、那個國家、那個島嶼、那個港口、那個車站、那艘開往未知的船、那個被關過的軍營,就像在用生命體驗他們走過的、經歷過的一九四九。
以「美君(作者的母親)離家」當作一切的開端,就像是開了一扇細細小小的窗帶著我們開始準備翱翔在時代的風裡,尋找淹沒在三峽大壩千島湖下的淳安古城,透過閱讀史料跟四處探訪人物的口述歷史,以時代裡的最不起眼的螺絲釘的故事交織出這段歷史,就像看著命運的齒輪喀啦喀啦的在你眼前移動。台灣人、中國人和日本人的命運用這條歷史的線交纏在一起,在他的故事裡,沒有絕對的公平或不公平。在那個烽火四起的年代,戰爭無情的將百姓們推入無盡的煉獄中,骨肉分離、奔波流離,最後一併捲入了命運的江流跟死神拖著的鎖鍊中,時代就像一部戰車,毫不留情的碾過他們殘破的身軀,不管是扮演什麼角色的人,在這個時代裡都沒有什麼差別,都是以悲劇謝幕。
戰後的每個人,都帶著彼此的傷痛來這座島嶼,戰爭裡可能我開過你一槍、你刺過我一刀,太多的傷口跟虧欠在他們身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的疤,他們用一甲子的時間來縫合、舔舐過去,龍應台寫的《大江大海一九四九》讓我們寬容、體會、了解對方痛在什麼地方,一起經歷的、看見彼此的傷,用如水般輕柔的一字字打下信任的基礎,為這個世界、這個社會建立一座體諒和諧的塔。
那一代人承受了戰爭跟離亂的傷害,在受過傷的、被殘忍巨輪輾過的地方重新再戰,用堅強的血淚重新耕耘這一片土地,我們就在這座島嶼中成長,他們就像一頂溫柔的帳,把我們的天真密密實實的罩在搖籃裡,讓我們安穩的茁壯。
看過了《大江大海一九四九》,心一定會隨著他筆下的人物一起顫抖,隨著那個動盪的年代轟轟隆隆的搖擺,「山圍故國周遭在,潮打空城寂寞回。」那個年代的人大概都是抱著這樣的心情看著過去的吧。歷史的光打在每個人的身上,拉出了好長好長的影子,一直長到所有人的命運都交纏在一起,風在吹、雲在走、海水在湧動,走過大江大海大離亂,心的顏色,已經是一種蒼涼的黃色。
歷史的傷痛可以被原諒,但是不能被遺忘。歷史可以當作一面鏡子,用途是記取教訓,從錯誤中學習經驗。扛著太多歷史的仇恨只會讓受過傷的人二次重傷,讓人重的無法向前走,壓的每個人都窒息,只有寬恕才能支撐受傷的人重新站起來,滋潤他們受傷的心靈,讓他們繼續向前邁進。
龍應台用謙卑的心去洗鍊這一場六十年前的浩劫,用寬廣的心去踏過這一片六十年前的大江大海,命運的洪流掃過的人、融入的故事情節,從對岸的大江走向大海。跨民族、跨疆界、跨海峽,用他那隻深刻的筆,讓我看見歷史課本上寫不出的、我從來不曾認識過的,小人物密密交織成的一九四九。
卡夫卡被問到,寫作時他需要什麼。他說:「只要一個山洞,一盞蠟燭。」龍應台對很多人做了口述,他不只用錄音機也用眼睛紀錄,紀錄他們跟他說的每一個字,他們回憶自己人生的一個動作和眼神,雖然不能直接進入書中,卻成為書中最重要的養分,成就茁壯這本書的能量。
看著大江大海,沉浸其中的歷史長河中的哀傷與荒涼,他的文字刻劃的那種無以言說的孤獨,那麼慟的生離死別,那麼重的不公不義,那麼深的傷害,那麼久的遺忘,那麼沉默的痛苦,把我綑綁纏繞拉入那些親身經歷者的種種情感裡,龍應台把這些情感昇華為文字,淘洗這些複雜的情緒,把空間時間騰空,讓文字慢慢醞釀出自己的張力,讓這過去洗滌我們的心靈。讓明明是冰冷的歷史,帶有最無與倫比的溫熱的情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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